一、在創作上具有累積性成就,半世紀以來重要作品超過百部。年逾七十,創作力依然旺盛,持續有作品發表並能不斷開創新的格局,對後輩舞蹈工作者產生深遠影響。
二、舞蹈學術研究方向既寬且博,評論及學術著作廣受國內外重視,致力於儒家舞蹈和唐代樂舞的整理、研究及重建工作,是國內第一位舞蹈博士。近年來從事舞蹈辭典編纂,對舞蹈學術界貢獻良多。
三、畢生奉獻舞蹈教育,作育英才,為舞蹈界培養了無數的新秀。
文/史玉琪
母親的面紗
民國十四年劉鳳學生於中國東北近黑龍江的一個城市,當時中長鐵路方圓四十公里以內均屬蘇聯所統治,後來又被日本人占領,所以她生長的地方和成長的環境都比較特殊。機緣和興趣,使得她童年時期接觸藝術的機會比較多。從小就開始學舞,劉教授的父親是個生意人,但並不是個成功的商人,因為偏好歷史和詩詞,許多時間都投注到這上面,對於平劇和戲曲也很喜歡,所以她在不知不覺中也受了影響。童年記憶中,東北的冬天,長風從蒙古高原吹下來,夾雜著石礫,吹得人很痛,她母親那一輩的人,每個人都有很多的面紗,長有五尺,染色漂亮......
幾乎每個人的面紗都繡了花,下襬有穗子。春天來時,婦女包頭圍脖蒙面,那番景象實在非常好看。
劉鳳學經常把母親的面紗占為己有,收進孩子的百寶箱,那裡面還有一個洋娃娃,整整齊齊疊好的紗巾成了小枕和小被。她幾乎每天都會拿出來把玩幾次,要做巫婆時,就披了紗巾,然後把母親的簪子拿來當寶劍;有時又把自己裝成「葡萄仙子」編了舞,邊唱邊跳。「現在想來好笑,活像一隻大蟑螂。」她說。
民國初年,孩子的娛樂不多,大多靠自己的幻想。讀書後,受日本教育,有許多選擇的機會,家中曾希望她去學醫,她也想去當女兵,結果有一次看解剖盲腸,只看一眼就昏倒了。後來覺得還是隨著自己的性情去選擇,感覺最滿足。
選擇舞蹈和音樂
民國三十年就讀長白師範學院,主修舞蹈,副修音樂,她解釋說:「當時在學校所學的舞蹈是屬於拉邦體系的現代舞,但和今日所說的現代舞又還有一段視覺上的距離。拉邦被稱為「現代舞之父」,他的理論可以說深深影響到現代的現代舞。」
戰爭期間,劉教授顛沛南逃,有一次從長春徒步走到瀋陽,總共十天,「那時,正好是四月的時候,春天,雪剛溶化,我身上背著小枕頭,我們三個女同學邊走邊唱著「孟姜女」,走到了四平街這個地方,那兒剛有戰事結束,在村口的麥田地上伏著一個年輕人的屍體,上身被剝光了,肩膀腫得好大,那幅景象令人印象深刻。」那之後,劉教授開始思考什麼是生命,要如何運用有生之年。對生命的理解和時間的運用,便是從這個時期開始。
直到大學二年級才初次接觸正統的中國教育和文化,對於中國文化的探索欲望很高,民國三十八年她隨學校到台灣,她說:「選擇來台灣有兩個原因,一是對熱帶情調的嚮往,在我的家鄉常年是冰天雪地,從來沒感受過熱帶氣候的風情;另一個原因則是對於原住民舞蹈的嚮往。」於是她初到台灣時,迫不及待地就隻身到了花蓮鳳林一帶。
原住民舞蹈的震撼
第一次看到原住民盛大的舞蹈演出是阿美族的豐年祭。她回憶說:「到現在我還記憶深刻,或許是因為過去從沒看過這種祭典儀式和舞蹈整合的演出,那是在一個像庭院、又像是郊外空曠場地的地方,男女老少都穿著盛裝,一位巫師拿著草束,對著人大口大口地噴水,接著換拿一個大型竹編、類似篩子,上頭黏著像貓薊一類的東西,在場中跳起舞來,然後族人紛紛跟著跳起舞來,我也就跟著跳了起來。」
原住民通宵達旦地跳舞,對劉教授來說很是震撼,跳到後來幾乎醉了,和大地合而為一。當時雖然劉教授還很年輕,但是一來沒有通宵達旦的習慣,二來沒有那樣的體力跟著跳一整夜,「於是,我就在旁邊,倚著檳榔樹,一邊看他們跳,一邊腦中開始思索許多事情。」她對於原住民舞蹈的節奏感到非常激動,粗壯的踱步聲、豪邁的吼叫,以及歌聲,那歌聲,直到現在劉教授還偶爾會不自覺地、悠悠地哼起當年那些旋律。
「當我頭腦冷靜下來,思索著我們漢民族也有祭典的舞蹈,但是和原住民祭典舞蹈的意義、形態和節奏,完全不同。我們的祭典舞蹈也是和禮節結合在一起,但是很端莊、很嚴肅;祭祀的目的也和原住民的祭祀目的不同,中國儒家祭祀的目的不是祈求上天賜給我們什麼,而是報答上天給我們的恩惠,所以都有樂譜和舞步和嚴肅的衣飾配合在一起,使你置身其間,嚴肅得不敢呼吸,感情是收縮的。原住民的祭舞也是和藝術結合在一起,但感情是奔放的。」
採集原住民的歌舞
有了這樣的思索,劉教授就把原住民歌舞研究和她的舞蹈研究結合在一起。前後長達近四十年的時間,台灣九族文化的歌舞祭典都按照計劃,一一採集完成,她不僅對原住民的歌舞著迷,也對其整個社會制度和文化著迷。這件事對劉教授個人而言是「開啟了我對一種事物深一步的探討和比較的觀念。」
但四十年是很長的時間,曾遭遇什麼困難嗎?「我看到原住民的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下,慢慢地,真正原始的生命力漸漸消失了。」一直以來,劉教授較喜歡單獨行動,上山前會先向當地的警察局報備,然後穿著先生的大外套,帶著錄影、錄音器材一個人入山。「有一次晚上很累,我決定先到他們的大通舖裡休息,忽然一個年輕小孩走到我床邊,我一驚嚇,翻身跳下地,光著腳就往外衝,隔天就下山了從那次以後,我就不太一個人入山了。」
重建中國古代舞蹈
除了原住民舞蹈,劉教授也視「重建中國古代舞蹈」為義不容辭的事。劉教授在師大體育系當助教的時期,當時的系主任對同事的要求嚴格,大家必須每月提出一篇相關的論文。於是,她就在一次討論中國民族舞蹈的論文中,提出她的困惑:中國的舞蹈將往何處去?系主任聽了,淡淡地對她說:「既然想創作中國現代的東西,妳對中國的了解有多少?」她回憶當時:「這句話彷彿給了我重重的一拳,對我影響非常大,我後來也聽從他的建議,往中國古代的文獻上著手。」
於是,劉教授在民國五十四年赴日本東京教育大學,原計劃一邊修學位,一邊蒐集資料,後來放棄學位,全心在日本宮內廳雅樂部,手抄中國唐代樂舞,一方面做重建,一方面探討舞蹈的文化歷史背景。
四年後,繼續赴德國福克旺藝術學院專攻舞蹈創作和拉邦舞譜。為什麼要學舞譜呢?「我覺得舞蹈也是中國的文化遺產,但卻只在詩詞中表達出來,主要是因為中國沒有舞譜來記錄舞蹈的舞步、姿態或和文化、宗教的關係。我覺得,如果我們沒有一個科學的記錄方式,就沒辦法探索古代的舞蹈,只能透過文字,但文字的詮釋每個人不同,歧異也多。所以非學舞譜不可。」
在德國初期,她也曾有過矛盾的念頭,經常和指導教授辯論;「現在拍攝影片的技術這麼發達,為什麼還要用舞譜來記呢?」他反問:「現在聽覺領域的設備也很發達,是不是就不需要樂譜了呢?」
研究、教學、創作
一路研究、教學、創作不斷,民國六十六年獲得國際舞蹈研究委員會年度傑出舞蹈學者,七十三年獲英國國家舞蹈哲學博士學位,為我國第一位舞蹈博士。另一方面五十六年在新生南路的巷子裡成立了「現代舞蹈中心」,是當今許多台灣舞蹈工作者磨練的教室;六十五年成立「新古典現代舞團」,定期展演劉教授的舞蹈作品,也將她的舞蹈風格特質呈現出來。
在編舞方面,她的舞作多數趨向抽象及動作、時間、空間、量感的舞蹈本質,從民國三十九年的第一支舞作「藍色多瑙河」,至今年暑假正在整排的「灰瀾三重奏」己累積了共一百一十一支作品。
她說:「我覺得編舞有兩個階段最愜意,一是剛開始時,頭腦什麼都不想的時候,那時一支舞大概一兩個星期就可以編出來,感情走到那裡,動作就衝出去了;後來考慮反而多,例如表達暴力,我可能會以一朵花來代替,編舞的挑戰變大了。第二個比較得心應手的時期就最近這十幾年,思考力變得清晰,肩上也不再有無謂的壓力,反而能隨心所欲。」
時間的運用
投身舞蹈半世紀,是什麼在支持著她一路走下去,不驚不疑呢?「如果說我刻意地為舞蹈做了什麼事情,大概有兩件事,一是時間的運用,把時間多數投入舞蹈上,相對的,其他方面也就減弱,例如人際關係,常覺得與其做些不願做的事,倒不如利用時間編一段舞蹈;另一是把心寄託在萬里雲外,和天地相識。」
劉教授覺得自己工作的機緣一直很幸運,無論編舞或研究,都有一批優秀的舞者和學生一起工作,自己的生活作息非常單純,由於早年每天清晨六點就要陪學生練舞所以養成不吃早餐的習慣,下午多半是排舞,晚上編舞,工作到十點多才吃晚餐,回家後通常再寫點東西,半夜就寢。「家中擺滿了書,沒學過芭蕾踮腳尖的人,是很難走進去的。」劉教授笑說。
劉教授對舞者的要求,不在於舞蹈技術的好壞,而是對時間的掌握。早期,學生或舞者如果遲到一分鐘,她就把他們鎖在排練室外,她說:「我們都是空手而來,空手而去,上天所賜給我們的只有時間是公平的,每個人的時間都一樣,若是一個人遲到,耽誤的是每個人的時間。」她也諄諄告誡學生,舞蹈教室等於是出家人的佛堂,要尊重看待;跳舞,不是只使用到身體,頭腦、心臟,呼吸等,都是同時並用的。
讚美和感恩
她覺得自己很幸運,分享到許多社會資源,加之當代資訊開放,除了舞蹈,她也接觸許多各類的訊息和知識,深深覺得許多舞蹈技術的問題,不一定要從技術層面解決,生活當中所有的吸收,都可以投射到舞蹈上。生活就是圍繞著研究和創作,「早年還喜歡去爬爬山,半夜趕場電影,現在則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了,希望上帝多給我一些關愛的眼神,給我加倍的時間來運用。」
對生命總是充滿了讚美和感恩,劉鳳學教授說:「在中國舞蹈史中,古代跳舞的人常不是自由之身,到現在,舞者可以隨心所欲,想要表達什麼都可以在舞蹈中說出來,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。」
《十面埋伏》
自1949年創作第一支舞作以來,經過八年的思考與實驗,劉鳳學終於突破瓶頸,以在「尊重傳統」下「創造現代」為其舞蹈教學、研究和創作的方向。《十面埋伏》這支舞作,以發表時間和內容而言,可視為「第一支中國現代舞」。(1952年師範大學首演)
《招魂》
《招魂》取材自《楚辭─招魂篇》。舞蹈形式來自宗教藝術,即戰國時楚國的巫音,和中國北方民間的「叫魂」、本省民間的「收驚」類似。舞蹈「招魂」主要表現一個藝術工作者心靈的戰慄、精神的不安,及在「尋求自我」、「確立自我」歷程中所作的自我呼喚。(1974年國父紀念館首演)
《皇帝破陣樂》
唐大樂《皇帝破陣樂》是劉鳳學對中國舞蹈史研究後而重建的唐代樂舞。該舞係唐太宗李世民作秦王時,於620年大敗劉武周,士兵們在獲勝歡呼時所展現之樂舞。貞觀元年,唐太宗歡宴群臣,首次於宮廷表演該樂,七年後,太宗親製舞圖:「左圓右方,先偏後伍,魚麗鵝鸛,箕張翼舒,交錯屈伸,首尾回互,以象戰陣之形。」「破陣樂」於701年傳入日本,劉鳳學1969年在日本宮內廳獲得該舞譜,1983年得知英國劍橋大學唐樂研究中心已將之譜成五線譜,此舞即根據這些資料而重建。(1992年國家戲劇院首演)
《沈默的杵音》
《沈默的杵音》是劉鳳學對原住民處境提出質疑的舞蹈。以原住民歌舞為基本素材,將原住民對祖靈、對生命、對生活充滿禮讚的樂章,轉化為現代舞作。經由這支舞作,表現原始和文明、舊與新、過去和現在、個人和群體、環境相互間的關係,同時,也探討原住民舞蹈的結構和節奏、律動和動作、轉化與創新的可行性。(1994年國家戲劇院首演)
《曹丕與甄宓》
《曹丕與甄宓》取材自文學與神話。以史實與傳說為媒介,探索人性毀滅的根源--鬥爭、嫉妒和破壞;並將人性的戰場表現在國土、文才武略、情愛、權位、生死爭鬥之中。企圖在看似平凡的劇情發展裡,呈現「對比」與「冷」的舞蹈質感,並在寫實、幻象、隱喻不同處理手法的切換下,營造出跨越時空的真摯情感。(1996年國家戲劇院首演)
《黑洞》
天文學上的「黑洞」象徵絕對的「力」──無限之重力和無法逃脫之引力。舞蹈《黑洞》則展現「力」對「人體」的制約:衝突、對峙、壓迫、平衡、反彈、吸引、排斥等。是一首擺脫劇情,解下具象束縛的抽象舞作。(1996年國家戲劇院首演)